【高教述评】田杰 余秀兰 | 从赤字视角到优势视角: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述评
2021-08-13

【高教述评】田杰 余秀兰 | 从赤字视角到优势视角: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述评

重庆高教研究 CQGJYJ

【 高教述评】

田杰  余秀兰

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

从赤字视角到优势视角: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述评

摘  要第一代大学生已成为全球教育领域研究的热点议题和考察国家教育公平问题的重要窗口。在系统梳理国内外相关文献的基础上,重点评述了第一代大学生的内涵、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历史脉络和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两种范式,力图展现国内外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整体图式和研究趋势。通过文献回顾发现,现有研究争论的焦点在于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学者围绕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形成了截然对立的赤字视角和优势视角研究阵营,但其实质是围绕资本理论展开论述,前者是对资本理论的实践应用,后者是对资本理论的反思拓展。赤字视角是当前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主流话语体系,而关注他们“成功故事”的优势视角成为新的研究趋向。

关键词:第一代大学生;赤字视角;优势视角;研究述评
收稿日期:2020-12-1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课题“我国农村教育观念、观念变迁及农民子女教育获得研究”(BAA170019)
作者简介:田杰,女,河南项城人,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生,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学研究;
余秀兰,女,安徽泾县人,南京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学和教育社会学研究。
 01

研究分歧: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

第一代大学生通过分流和选拔获得竞争性流动,迈入高校大门,但相较于非第一代大学生,却处于劣势,是一群被边缘化的弱势大学生。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蕴含的深层逻辑是底层学生能否突破以父母教育学历为主要表现形式的文化资本的代际积累和传递,享有优质的高等教育获得。这种推论植根于大量的研究结论,即无论是个体的教育机会获得还是与之紧密相关的教育结果,都显示出很强的阶层传递性和代际复制性,难以摆脱文化再生产的“怪圈”。第一代大学生研究也是学者围绕教育公平主题选择的一个切入角度或观察焦点,因为第一代大学生不仅承载了家庭向上流动的希望,而且彰显了国家促进教育公平的政策导向。
有关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如汗牛充栋,不胜枚举。以“第一代大学生”为主题词在CNKI数据库检索,共得到122篇中文相关文献,在Web of Science数据库对“第一代大学生(first-generation college students)”进行综合检索,共计有778篇外文研究文献(截至2020年12月28日)。研究主题涉及第一代大学生的升学择校、大学适应、第一年过渡、大学保留、学业坚持、学业表现、就业与深造、师生互动、心理发展、家庭支持、社会关系网络发展等。但是这些研究或多或少都存在些许矛盾,其中争议最大的问题是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学者对其得出了大相径庭的结论。如特里·石谷(Terry Ishitani)发现第一代大学生更容易遭受学业挫折和失败,仅有24%的学生能最终获得大学学位。然而,桑德拉·罗德里格斯(Sandria Rodriguez)认为尽管面临各种问题和挑战,第一代大学生仍然可以战胜困难和阻碍,获得学士学位。为什么这些研究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这些争论背后反映了什么样的理念分歧?这就需要对第一代大学生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和分析,找出分歧之中蕴含的共识。本文以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这个核心问题为主线,整合碎片化的研究内容,力图展现国内外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整体图式,勾勒第一代大学生未来研究趋向,为延展第一代大学生研究提供启迪和借鉴。
 02
疑义相与析:第一代大学生的内涵问题
(一)第一代大学生的定义
国外研究对第一代大学生的界定模糊且有争议,并因缺乏共识而存在问题。狭义的第一代大学生是指父母双方均没有任何大学或学院经历的大学生。广义的第一代大学生既包括父母没有接受大学教育的学生,也包括父母接受过一些大学教育的学生,比如获得社区学院证书或者拥有副学士学位。一些学者还将第一代大学生定义为家庭第一个上大学的学生。由此可见,国外对第一代大学生界定的分歧主要在于谁被视为亲属、获得学位类型、受教育机构类型、受教育程度以及是否为家庭第一个上大学等方面。作为西方“舶来词”的第一代大学生并非中国情境下自生的概念,我国学者普遍沿袭西方常见的界定方式,即将第一代大学生定义为父母双方都未曾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如杜彬等认为第一代大学生是父母双方均未接受过高等教育、文化水平在高中及以下的大学生。尽管学者对第一代大学生的定义在表述上存在差异,但都将父母的最高教育水平作为“第一代”地位的参照系,认为第一代大学生的父母没有大学教育相关的经历。

(二)多元化与异质性并存的第一代大学生

尽管第一代大学生都来自父母没有获得四年制大学学位的家庭,但反映了整个大学生人口特征的一个横截面,在性别、年龄、背景、种族、民族、宗教信仰、社会经济地位以及大学就读类型等方面有所不同。早期研究将第一代大学生视为同质性群体,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第一代大学生群体的内部差异,将第一代大学生分为家庭第一个上大学的第一代大学生和非家庭第一个上大学的第一代大学生两个亚群体。第一代大学生至少是由社会阶层、城乡区域、代际顺序、人口学特征、教育层次、学校类型六种要素交叉“共构”的异质性群体。
由于国情不同,第一代大学生呈现出复合型特征。英国第一代大学生经常等同于那些家庭经济贫困或来自较低社会阶层的大学生。南非第一代大学生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较低,他们生活在贫困的社会环境中,通常以第二或第三语言完成学业,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教育参与和结构位置。印度第一代大学生除了缺乏社会文化资本外,还面临种姓不平等的困境,受到不公正和歧视性对待,在极其不公平的规定下成为不平等的主要受害者。美国第一代大学生数量多,来源构成多样,辍学率较高,学位获得率低,生活贫困,大学体验感较差,就业困难不可置否,我国第一代大学生也呈现出上述某些相似的特征,但也具有独特的面貌。西方第一代大学生往往面临较多的辍学风险和种族歧视问题,但是我国第一代大学生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较不容易辍学,面临的民族歧视也相对较少。此外,我国第一代大学生常与农村大学生相关联,而西方城乡区域差异不显著,学者更关注工人阶层中第一代大学生的教育问题。一言以蔽之,多种社会性要素与第一代大学生身份交叉重构,使第一代大学生呈现出多元化特点,也折射出这类群体的复杂性特征,需要从多向维度对其进行全方位考察,超越以往家庭结构壁垒的单一维度。
(三)第一代大学生与农村大学生
尽管我国专门针对第一代大学生的研究并不多,但可以从农村大学生相关研究中寻找第一代大学生的踪迹,因为我国绝大多数农村大学生属于第一代大学生。在现实中也基本不存在农村第二代大学生,在正常情况下,已经顺利实现阶层跃升的农村大学生势必会脱离农村,到城市去扎根,他们的后代也不会是农村第二代大学生。由此可见,农村大学生与第一代大学生之间存在嵌入重叠的关系,第一代大学生不仅包括农村第一代大学生,还包括城市第一代大学生。由于我国城乡差异显著,学者比较关注农村学生的教育获得与社会地位升迁困境,极少把第一代大学生单列出来考察该群体的异质性,甚至一些学者在研究第一代大学生时常常以农村大学生为对象,不对其进行专门化区分。但近年来,有些学者意识到第一代大学生区别于农村大学生的一些特质,开始将第一代大学生从农村大学生群体中单列出来,对其进行针对性探究,希望能为我国农村大学生研究开拓新的视角。以北京大学鲍威为代表的学者将研究焦点转移到第一代大学生,专门针对这个独特群体开展深入细致的研究,挖掘其不同于农村大学生的教育经历,从不同的视角考察我国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习特征和学习质量。
 03

追根溯源: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历史脉络

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呈现了最初美国“一枝独秀”到后期各国“百花齐放”的历史图景,反映了学界对教育公平与教育质量的追求以及对弱势群体的关注。“第一代大学生”最早出现在1978年爱荷华州教育机会协会全国协调委员会(National Coordinating Council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Associations),被作为影响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一个潜在的非经济障碍提出。比尔森(Billson)和特里(Terry)最先论证了父母的教育学历是影响学生流失的最主要原因,第一代大学生的结构和从属关系整合水平较低,从父母那里获得的工具性支持较少,普遍从事兼职或全职工作,易产生辍学想法。这项研究为理解父母教育水平影响学生成就提供了一个概念框架,证实了第一代大学生处于劣势和风险之中。尽管一直都存在父母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但直到21世纪初,第一代大学生才被赋予特殊社会意义而构建出来,成为大学弱势群体的代表,引起高等教育领域学者的高度关注,最直接的动因是美国第一代大学生数量显著减少以及大学成本增加和教育回报率下降。这也与美国高等教育大众化、多种族背景、移民融合以及对教育公平的追求密切相关。在此期间,涌现大量探讨第一代大学生的退学和适应问题的文献。
美国学者倾向于以相当有限的方式研究第一代大学生,通常只考虑已经上大学的第一代大学生,主要采用赤字分析框架对他们做狭隘的描绘,突出其缺乏资源和抱负。近年来,这种研究范式受到学者的质疑,他们思考如何发掘第一代大学生身上的闪光点。在美国学者的推动下,各国学者开始加快本国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借助这一群体推动本国教育公平的进程。除了进行国内第一代大学生群体的比较,一些学者还开展第一代大学生的国际横向比较研究,如Maureen Reed等通过比较南非和加拿大844名大学生的韧性、足智多谋、大学适应、自我效能感和自我报告的成绩,发现第一代大学生的性格特征具有文化属性,赤字分析框架可能更适合描述加拿大第一代大学生。这项研究挑战了以美国为主导的西方赤字研究范式,也反映了需要根据国情开展第一代大学生本土化研究。
相较于西方国家,我国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起步较晚,但学者对这个主题的学术关注度不断攀升,并常将其与城市第一代大学生做比较分析,凸出他们的弱势地位,较为关注第一代大学生的升学择校、深造就业、师生互动、学习经历、活动参与、学习收获等问题。清华大学史静寰教授主持的“中国大学生学习与发展追踪研究”项目揭开了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新篇章,其课题组为第一代大学生画了一幅学习画像,全面分析了这类学生的个体及家庭特征、大学前学习特征以及在大学期间的学习行为特点和存在的问题,使其引起社会大众的广泛关注使这个特殊群体备受社会关注。时隔数年,华东师范大学郭娇使用“2019年中国本科教与学调查”数据库考察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习情况,得到截然相反的结论,研究发现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业表现毫不逊色,在控制性别、高考分数等背景变量之后,他们在本科期间的挂科数、专业排名,以及奖学金获得情况都与非第一代大学生没有显著差异。这项研究与以往研究形成鲜明对比,起到了“反弹琵琶”的效果,指出第一代大学生潜在的优势,认为他们并非天生的学业失败者,同时也反映了国内学者为第一代大学生“正名”所做出的努力。
 04

研究视角对峙:回应“斯芬克斯之谜”

通过梳理相关文献发现,学者争论的焦点在于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真正摆脱资本理论编织的“宿命论”,这是第一代大学生研究中的“斯芬克斯之谜”。根据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将现有文献分为赤字视角和优势视角两种研究范式。赤字视角将第一代大学生描绘为资本匮乏、学业表现不佳、不太可能成功的形象,优势视角发掘第一代大学生潜藏的隐性资本和有利条件,凸显他们在对抗逆境过程中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写成功故事。
(一)赤字视角:第一代大学生难以获得成功
在赤字视角研究范式下,第一代大学生面临高失败风险,难以获得成功。研究者关注第一代大学生从入学前期到大学过渡、再到调整适应,最后到毕业就业整个大学生涯周期存在的问题,以此论证他们难以获得成功。
输在起跑线:入学前的先天不足。第一代大学生主要来自弱势家庭,属于代表性不足的少数群体,上大学的意愿比非第一代大学生低且发展得晚,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上大学并不是“自然的下一步”,需要独自累积上大学所需的文化资本。第一代大学生进入大学前的成绩并不理想,高中的阅读、数学和批判性思维等认知能力比同龄人低,承受更多经济压力,更有可能因无法承担大学费用而放弃入学机会。第一代大学生在升学和择校过程中往往缺乏“做出有益决策”所需的文化资本,也不理解高等教育的“游戏规则”。在择校时,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短期、职业导向的高等教育机构;在选专业时,工具理性占主导,他们更有可能选择那些职业性强、好就业的专业,如健康科学和商科,避开那些不适合特定职业领域的专业,如文科和社会科学。
 求学道阻且长:适应与发展困难。第一代大学生经历“令人生畏”的第一年过渡期,遭遇学业、人际关系、工作、经济和决策等方面的挑战,这个过渡期还因一系列高度相关的、类似网络的家庭、人际、学术和组织的“推拉”而更加复杂。大量研究证实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业表现差、出勤率低、逃课现象严重、较少参与课外活动、与教师和同伴互动交流少、学习投入时间少、选修课程少、每学期获得学分少。他们在课堂上可能更沉默,因对自己的学术能力和学业准备缺乏信心而避免在课上提问或寻求教师和同伴的帮助。与家庭经济条件优越的同龄人相比,第一代大学生的生活压力大,从事兼职工作的比例和时数非常高,在校外工作时间超过20小时,他们更可能住在校外,花更多时间与家人在一起,继续以各种方式在家里帮忙或照顾孩子。第一代大学生心理发展比较脆弱,得到的支持较少,生活满意度较低,接受心理健康治疗的比例更高,存在焦虑、抑郁、压力大等问题。美国大多数四年制大学中,第一代大学生占大学生总数的近三分之一,但是他们的毕业率远远低于非第一代大学生。
 十字路口的徘徊:就业与深造受挫。在整个教育生涯中积累了劣势的第一代大学生遇到就业“瓶颈”,很难找到满意工作,职业成就感较低。由于家庭资本的弱势传递和自身综合能力差距,第一代大学生的动手实践、沟通表达和创新思维能力比较弱,语言和计算机水平不高、文艺特长少、心理素质较弱、专业素养不足,再加上学校职业生涯规划指导体系不健全,社会支持体系匮乏等问题,他们的就业能力不容乐观。第一代大学生也不了解就业资源的重要性,缺乏有效的家庭支持。研究生学位可以成为高薪职业的通行证,帮助大学生获得高薪和有声望的职业。然而,第一代大学生却遭遇深造“天花板”,劣势的家庭背景降低了他们被研究生院录取的可能性,本科经历和学习结果的巨大差异也会导致他们的升学意愿较低。即使能顺利进入研究生院,他们获得研究生学位的机率也低于非第一代大学生,更有可能在没有学位的情况下终止研究生学习。

(二)优势视角:第一代大学生能够获得成功

优势视角研究质疑赤字视角研究范式,认为其没有考虑社会、制度和文化因素,忽视了第一代大学生具备的增强韧性和应变能力的文化资本,可以利用家庭支持、学校支持、个人毅力和适应能力等,抵制消极因素的影响,完成四年学业并获得成功。

 倾其所有的投入:家庭支持。虽然第一代大学生的父母所能提供的经济和文化资本有限,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们对子女教育的支持能力。第一代大学生父母在资本供应和资本占有量与中上阶层相距甚远的情况下,为了使子代不在激烈的学业竞争中处于劣势,会集中家庭内部资源并扩展家庭外部资本以满足子代求学所需的各类资本并尽力弥合资本差距。家庭支持不仅表现为有形的行动,如经济支持,而且还表现为无形的行为,如情感支持。约瑟帕·罗克萨(JosipaRoksa)等证实家庭情感支持有助于提高第一代大学生参与活动的积极性,帮助他们更好地融入大学环境。无独有偶,我国学者卢春天等也持相似的观点,认为家长的情感投入比经济投入更能影响孩子的认知能力发展,经济支持方面处于劣势的家庭可以通过情感投入弥补这一不足。

 关系网络的编织:社会助力。教师、同伴和学校是第一代大学生发展的重要助力,当父母缺乏大学成功所需的知识时,他们会从拥有一手大学知识的教师那里寻求必要的信息。这些阅历丰富的大学教师可以向第一代大学生提供更具体的知识,描述如何追求学业成功、重视学校经历、增加未来潜力、做出决策以及寻求支持,并向其灌输一种学生参与和学术成功的文化。第一代大学生也可以通过主动寻求同学的合作、支持和帮助获得同伴资本。增加同伴互动是第一代大学生实现大学适应和学业成功的重要策略,参加课外活动和同伴交往是他们获得额外文化资本的有效方式。第一代大学生还可以寻求学校资助,国外大学有专门针对这些学生开设的ESL(Englishas a second language)课程和补救性课程,设立一些资助项目,如TRIO和Success,创建提供心理咨询和干预的大学心理健康中心(CCMH),帮助第一代大学生解决遇到的难题。

 逆境之中的生长:独特的品性。第一代大学生在逆境中生长的勤奋努力、懂事报恩和责任感强是他们获得成功的重要动力,他们坚信学业成功与勤奋努力密切相关,通过个人努力可以获得学业成功,避免沦为“学业能力不足者”。贫困的家庭环境使第一代大学生对学业成就不懈追求,塑造他们勤奋、坚韧、不服输、能吃苦的精神品质。张聪聪等也认为勤奋和自制的个人特质是底层学生面对成绩下滑和各种诱惑时能实现学业抗逆的重要条件。程猛等认为贫困大学生的“懂事”是对父母教育期待的最好报答,也是他们的一种自然应对,包含爱、理解、疼惜、自立和回馈等意涵。第一代大学生的责任感强,通过保持学习动力实现自己的教育愿望,以期为家庭成员树立积极的榜样,成为他们的骄傲,他们将取得学业成功视为对家庭、社区和社会做出的贡献,这种责任感使其追求成功的动力充足。

 心灵之舟的航行:积极心理资本。自我效能感、乐观、希望和韧性的积极心理资本是保障第一代大学生获得成功的必要条件。谢佩琪(Peggy Hsieh)等发现学习成绩与自我效能感密切相关,通过提升自我效能感,第一代大学生可以取得好成绩。在更具挑战性环境中培养起来的心理韧性很可能是弱势大学生群体发展的关键品质,代表他们的良好适应结果。第一代大学生表现出很强的韧性和毅力,可以帮助其克服遇到的挫折和挑战,有助于他们顺利适应高等教育环境并最终获得学业成功。即使面对困难和挫折,第一代大学生也对未来充满信心,保持强劲的学习动力,这种内驱力很可能是他们获得学业成功的重要因素。

05
从分歧中寻找共识:资本理论的再审视
社会再生产理论、资本理论、惯习理论、知识基金理论、文化不匹配理论、抗逆力理论、自我决定理论、社会认知职业理论等多元的理论,为第一代大学生研究提供坚实的阐释基础,这其中最主要且运用广泛的是资本理论,它也是第一代大学生赤字视角研究的起点所在。本文主要围绕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这条核心主线,从赤字视角和优势视角两种研究范式入手,系统梳理第一代大学生相关文献,资本理论为讨论两种视角提供核心支撑。赤字视角和优势视角是学者为考察第一代大学生而主观选取的研究视角,这两种视角的应用存在先后顺序,也表征了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范式的转变,即由关注结构性因素到关注行动性因素、由重视先赋性资本到重视后生性资本的更迭。
(一)赤字视角:资本匮乏
资本理论是赤字视角将第一代大学生构建为大学“失败者”的理论基石。在资本理论框架下,第一代大学生有“累积劣势”的可能性,即使在学习环境和学习能力相似的情况下,他们的学业表现也比不上父母有高等教育经历的学生,匮乏成功所需的社会文化资本,不太可能顺利完成学业。由于第一代大学生父母对子女教育的投资能力和引导能力不足,第一代大学生在入学前的准备更不充分,进入大学后,对大学文化不太熟悉,很难融入校园生活,再加上缺乏学术准备、知识和信心,他们获得成功的可能性较低。在这样一系列“连锁反应”作用下,第一代大学生面临很高的失败风险,而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缺少必要的文化资本,没有从父母那里继承有助于成功的优势资本。
资本理论为赤字视角研究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凸显了第一代大学生存在的缺陷和不足,论证了第一代大学生“问题”需要依靠政策扶持和干预才能解决,扩大了人们对这类弱势群体的关注。然而,资本理论也在一定程度上桎梏了第一代大学生研究,使赤字视角成为主导研究范式,导致人们对第一代大学生产生十分狭隘的看法。典型的情况是,第一代大学生被置于非第一代大学生的二元对立面,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不足,获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剥夺了这些学生在大学的合法参与机会,使他们脆弱的心灵蒙上一层厚重的屏障。
(二)优势视角:资本补偿
优势视角是对赤字视角的尝试性突破,辩证地考察第一代大学生,避免使其完全陷入“失败者”的泥潭。优势视角认为,第一代大学生在家庭无法为其提供有效支持的不利情况下,仍然可以通过个人努力和积极思维弥补先天不足,成为大学里的“幸存者”。学者采用反赤字视角研究范式,突出了第一代大学生的独特优势和潜在资本,试图超越资本理论,重新定义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如Harper提出用反赤字视角重新构建研究问题,从家庭因素、K-12学校作用、大学预备经验、课堂互动、课外参与以及本科生科研等方面挖掘弱势大学生的潜在优势。Yosso构建由渴望资本、导航资本、社会资本、语言资本、家庭资本和抵抗资本六种内在相互联系的资本组成的社区文化财富(community cultural wealth),将学生用来抵制压迫的弹性形式集中起来,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与西方此类研究遥相呼应,以程猛为代表的学者提出了具有独特形态的底层文化资本,认为底层子女取得高学业成就的关键不在于获得了中上阶层的文化资本,而在于充分利用了底层特有的文化资本。
不再将第一代大学生视为资本“缺陷者”,强调凸显他们的积极经历,以及在大学校园的成长进步、挑战主导意识形态,对抗赤字思维模式,最终获得成功。事实上,过度关注第一代大学生群体的不足就会一叶障目,选择性地忽略他们的优势和积极贡献。尽管第一代大学生面临结构性壁垒的束缚,但仍有一大批学生在逆境中摆脱不利地位,激发了后天的努力程度和潜力,弥补了资本不足的弊端,最终获得了成功。这表明,第一代大学生可以通过改变行动策略,利用结构规则和资源增强个体行动能力,缩小与他人学业能力方面的差距,削弱结构因素对自己后天发展的制约作用,补偿先天文化资本不足的劣势,积累额外的文化资本。
(三)分歧中的共识:资本理论的应用与延展
通过上述讨论发现,以资本理论为基石的赤字视角研究放大第一代大学生的劣势,将其塑造为大学里的文化“外来者”和阶层“旅行者”,论证他们很难获得成功;以社区文化财富、反赤字成就框架和底层文化资本为基础的优势视角研究淡化第一代大学生的弱势,凸显他们的优势,将其刻画成大学校园的阶层“逆袭者”和学业“成功者”,阐述他们获得成功的原因。显然,这两种研究范式存在很大的分歧,甚至呈现出完全对立的态势。但我们或许可以从分歧中找到共识,即两种研究范式都围绕底层群体对抗逆境所运用的社会文化资本,包括家庭的、个人的、隐性的、显性的、匮乏的、补偿的资本,对第一代大学生进行形象勾勒和描绘,塑造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第一代大学生形象。但这两种研究范式都未从根本上脱离资本理论的范畴,前者是对资本理论的实践应用,后者是对资本理论的拓展延伸。它们植根于资本理论,但又丰富和发展了资本理论。从第一代大学生相关研究中衍生出来的反赤字成就框架、社区文化财富、底层文化资本、寒门资本等从概念上对布迪厄的资本理论框架进行了拓展和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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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第一代大学生研究不足与展望

(一)研究不足

通过梳理文献发现,第一代大学生研究成果丰富,涵盖了大学生涯全过程的主要主题,这些研究争议的焦点是第一代大学生能否获得成功,这个问题至今仍是一个“斯芬克斯之谜”。围绕这个问题,形成赤字视角和优势视角两种研究范式,前者是对资本理论的实践应用,后者是对资本理论的反思拓展。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尚存在以下四点不足:

首先,赤字视角成为主流研究范式,充斥缺陷描述泛滥。赤字视角研究在比较第一代大学生与非第一代大学生的差异中凸显这些弱势学生的缺陷,但在比较时又很随意。这种陈规定型的“另类”观念使第一代大学生产生一种差异感和耻辱感,强化他们在大学的不安感。其次,较少关注第一代大学生在高校和家庭场域所做的积极贡献。第一代大学生并非都是“失败者”,他们的文化资本存量增长对高等教育产生的贡献更大,但是他们给大学和家庭带来的文化资本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第一代大学生的成功不仅会影响学生自身,还会影响到他们周围的其他人。再次,静止性分析居多,发展性分析鲜少。“第一代”地位是动态变化的,但多数文献将其理解为静态不变的,认为第一代大学生在本质上体现了其父母的资本储备和在社会空间位置,他们的“第一代”地位不会发生变化。事实上,第一代大学生有可能改变“第一代”地位,找寻更适合的空间位置。最后,西方话语体系研究主导,本土化研究不足。许多关于第一代大学生研究和调查数据都源于北美情境,并不能代表其他国家第一代大学生的情况。如果不考虑国家间的差异,沿袭西方一贯的赤字视角研究范式,会产生削足适履的问题,难以做出契合国情的第一代大学生研究。

(二)研究展望

优势视角成为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的新趋向。以往研究将第一代大学生视为潜在的弱势群体,存在“近视焦点”问题,即聚焦于学生缺乏什么(如学术准备、经济资源),并不关注这些学生给他们的教育带来什么资本和财富,且过于关注第一代大学生遇到的障碍,而不是他们成功的原因。明确或含蓄地将第一代大学生构建成“缺陷者”的赤字视角研究受到质疑,当前学者已经意识到第一代大学生的异质性,从个体能动性和家庭有利因素研究第一代大学生,不再仅仅将他们视为“被动的后进生”或“失败者”。优势视角下的未来研究需要更多地关注第一代大学生的“成功故事”,在逆境面前所表现出的韧性,累积有益资本的能力,为大学带来的积极贡献以及取得学业成功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深入剖析第一代大学生学习经历的微观质性研究受到学者青睐。早期第一代大学生研究以定量研究方法为主,使用美国全国学生学习调查(National Study of Student Learning)、中国大学生学习与发展追踪研究(Chinese College Students Survey)等数据库考察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习情况。虽然定量研究比质性研究更容易测量且直观,但结果并不能全面呈现出第一代大学生在面对逆境时做出的积极努力和家庭背景如何影响他们的学业表现,也无法从微观层面考察个体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忽略他们的细微特征。教育问题研究应深入教育内部、聚焦微观领域,研究个体行为及个体与教育环境的相互建构。故而,深入访谈、焦点小组、现象学、民族志等质性研究方法越来越受到学者的青睐。未来研究将更多地从微观层面剖析第一代大学生的学习经历,了解他们在追求高等教育成功路上的更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也是第一代大学生研究方法论层面从宏观向微观转变的重要体现。

第一代大学生研究群体不断扩大,关注学科背景差异的影响。“第一代大学生”的称谓并不仅仅适用于本科生。虽然现有研究记录了第一代大学生所面临的困境,但是很少研究这一群体在研究生阶段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在这种理念的驱动下,国外很多学者在扩展第一代大学生群体的边界,将第一代硕士研究生和第一代博士研究生纳入到第一代大学生研究范畴,全方位考察“第一代”身份对大学生教育的影响,他们还关注学生的学科背景,如STEM学科、工程专业、生物学、社会学等,考虑学科差异给第一代大学生学习带来的影响。但我国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学者对第一代大学生的研究仍集中在本科生群体,也未具体探讨学科专业对第一代大学生教育的影响。未来研究需要更加关注第一代研究生的学习过程和学习质量,结合不同学科专业对第一代大学生进行针对性研究。

关注大学对第一代大学生自我失败归因所起的消极作用。以往研究建议第一代大学生通过改变言语、行为、学术工作或社会规范的方式取得成功,而非专注于大学如何做出改变以帮助第一代大学生获得成功。这种将第一代大学生作为责任主体的观点,淡化了大学在缩小留级和毕业差距方面的责任,越来越被批评为不全面。学者投入大量精力研究第一代大学生与非第一代大学生之间的经济、社会和文化资本差距,但很少将他们的研究扩展到更大的社会领域,这造成了一种错觉,即第一代大学生面临的问题完全是个人问题,给予他们零星的经济或文化资本将会缩小他们与同龄人之间长期存在的巨大差距,帮助他们获得成功。但这种误解易使一些教育干预辅助政策“隔靴搔痒”,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第一代大学生的困境,也会使大学摘掉责任的“帽子”。未来研究将更全面考察影响第一代大学生学习和适应性问题的因素,淡化学生个体原因,重视大学的支持和作用。

重视第一代大学生家庭扮演的重要角色。早期研究将家庭视为“负面资本”,认为第一代大学生的父母能为子女提供的社会文化资本非常有限,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其在学校的适应和发展,家庭便成为第一代大学生成功道路上最主要的绊脚石,在研究中多用于背景变量和控制变量。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更多学者意识到家庭在第一代大学生成长过程的积极作用,关注父母的情感支持和宝贵的家庭教育经验。此外,最近一些研究关注第一代大学生对家庭的反哺作用,如第一代大学生的榜样作用、第一代大学生如何积累知识基金并在家庭内部进行资本资金的双向交换等。这些研究为理解第一代大学生的成功故事提供新的视角,也是该研究领域的重要方向。未来研究需要继续探索兄弟姐妹之间的代际影响,而不是仅仅关注教育期望和社会流动性的代际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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